每個漫長的雨季,,母親日日都要為老家的泥屋操心,,瓦面上的每一滴漏水,,都聚在她心頭,,見到我,,一股腦兒地往外倒:你們兄弟幾個該操點心了,,這屋瓦再不翻新,,我看馬上就要塌了,。
老家的泥屋頂上覆蓋著的是以前饅頭窯燒制的土瓦,,疏松,,易碎,一場霜凍,,一次冰雹,,一陣大風(fēng)都有可能在它們身上制造出裂紋,讓瓦與瓦之間銜接的縫隙增大,。特別是雨季,,無休止的雨水沿著裂紋滲入,滴滴答答地在屋里下起小雨,,而水的侵蝕對泥墻來說是致命的,,一面泥墻的倒塌,,往往就是雨水無數(shù)次侵蝕的結(jié)果。翻屋,,就是經(jīng)過一次全面翻建,,剔除破瓦,再續(xù)上新瓦,,讓老屋的生命延續(xù)下去,,以至成就一座百年老屋,繼續(xù)庇護(hù)屋檐下生活的子子孫孫,。
現(xiàn)在土瓦早已難覓蹤跡,,況且能翻屋的師傅也不好找,有這手藝的師傅大多是一些六七十歲的老人,,讓他們攀上高高的屋頂,,底下看的人也感到不安和心驚。于是,,我和弟弟商量后決定,,把屋面統(tǒng)統(tǒng)換成琉璃瓦,這樣至少能保持20年內(nèi)不再為漏水操心,。
換瓦的師傅是長臺一帶找來的,。其時已進(jìn)入七月,雨季剛剛停止,,太陽的熱量勢頭正猛,,在露天干活,背部都有火辣辣的灼燒感了,。但是在我老家,,這些忙忙碌碌的人都說:“還好啊,畢竟是山里,,跟山外比起來,,真的很涼快?!?/p>
山里的夏天,,只要在屋檐下、樹蔭里,、太陽照不到的地方,,涼風(fēng)就會迤邐而來,輕輕撫觸,,汗水很快就干了,,舒適暢快的感覺隨著涼風(fēng)游走,漸漸蔓延到了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在這樣的陰涼里躲著,,只貪戀著多享受一會,,舍不得起身。
盛夏,,當(dāng)太陽追著人釋放著無盡熱量的時候,,山中無疑是一個清涼世界。
而溪流,,無疑是這個世界的核心,。
如果一個人的童年擁有過這樣一條溪流,那么此后他無論走到哪里,,無論見過怎樣壯闊的江?;蛘咴鯓訙赝竦暮矗紩乱庾R地和最初經(jīng)歷過的河流暗暗比較,,最后的結(jié)果無疑是故鄉(xiāng)的河流勝出,。
那時候,一個鄉(xiāng)間的孩子,,對一條河流的熟悉程度是和家中的擺設(shè)同等的,。他們清晰地記得水流中哪里有塊別致的石頭,哪塊石頭下潛藏的魚蝦最容易捕捉,,也記得在哪里滑倒過,,在哪里指頭被壓出血泡。這些記憶是用整整一個童年加上少年的漫長時光廝磨后所留下的熟稔和親近,,河流在心中的印記,,像水聲,叮咚作響,,經(jīng)久不息,。
師傅們在忙碌的時候,我又把村莊繞了一圈,。村子很小,不過二十來分鐘就可以把村子走遍,。路上很少遇到人,,幾個守在家中的老人難得走動,他們蹣跚的步履難以打破一個村子長久的枯寂,。村子已經(jīng)沉默好久了,,那些曾經(jīng)在村子里起伏過的雞鳴狗叫,長聲的呼喚甚至憤怒的咒罵都被悄悄收藏進(jìn)悠長的歲月,。經(jīng)歷過村子興旺時代的人,,每當(dāng)想起過往,心里都會嘆息一聲,。
盛夏來臨,,村子會恢復(fù)一點小小的熱鬧,。一些來自山外的來客,帶著桌椅,、帳篷,、西瓜、燒烤分別占據(jù)一個溪流上的一個橋洞,,一片沙灘,,心滿意足地來享受山水的清涼。
時代用一種令人感慨的變化行進(jìn),。也就在二十多年前,,村子的人丁還算興盛的時候,大家向往的還是去城里,,去看城中的高樓,,在高樓上的廣告牌和音響制造出的繁華中驚嘆和迷醉。有誰能想象,,那些當(dāng)年朝城中奔赴的人們,,會有一天帶上他們的孩子家人,折回山中,,在流水和山風(fēng)的清涼中消磨一個下午,。
村中的老房子已經(jīng)很少,一些搖搖欲墜的老房子大多在幾年前的“三改一拆”中夷為平地,。大部分人建起了新房,,他們雖然人不在,但房子替他們守著故鄉(xiāng),,這些房子,,仿佛是在鄉(xiāng)土中扎著的牢固的根,有它們在,,在外的游子就不算漂泊無依,,無論身處何地,內(nèi)心都感到踏實心安,。當(dāng)然也有一些和我一樣暫時沒能力建新房子的,,為了防止房子倒塌,就把屋瓦全部換新,。一個村子,,很少有人真正放棄老宅,死心塌地在外面另起爐灶,,然后徹底斬斷和故鄉(xiāng)的聯(lián)系,。大多數(shù)的人離開村里,心里都有一個念頭:有一天,,我會回來,。
日暮時分,,暑氣消退。在沙灘上玩了一天的人們收拾好用具,,呼喚著水中戲水的孩子回去,。我看見一個孩子任他的爸爸怎樣拉扯,總是蹲著他小小的身子抗拒,,直到他爸爸許下再來的承諾,,孩子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我們都是這流水灘頭的孩子,,離開以后,,想著歸來。
一審:吳鵬
二審:徐麗蘭
三審:陸天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