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被查出骨癌以后，沒過幾天就臥床不起了。照顧母親的重擔就落在了父親身上,。一向“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父親突然變得忙碌起來,。
父親是個木匠，除了精湛的木匠手藝外,，對什么都一竅不通，什么農(nóng)活、煮飯,、洗衣服，從來沒有做過,。母親躺在床上不能動了,，但腦子非常清楚靈活,，指揮著父親，教父親該怎樣洗米,。米洗好了,，父親要把電飯鍋端到母親病床前，問電飯鍋里的水是否合適,，母親總會及時指點,。父親就這樣學會了做飯。
我看慣了母親種菜做飯洗衣,，便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現(xiàn)在輪到老父親操持這一切，竟好生不適應(yīng),。每天一大早,，母親便叫來父親叮囑，今天該做什么事,。母親雖說躺在床上不能動,，但對時令季節(jié)非常清楚。因為包產(chǎn)到戶之后,，我家的責任田一直是母親在耕種,，所以她會指揮父親東邊的地種什么、西邊的地種什么,。在母親耐心細致的指揮下,，父親學會了種菜，吃不完的菜,，還會送給我們兄弟姐妹,。
自母親臥床開始，父親便一刻不停地圍著她打轉(zhuǎn)了,。除了端屎倒尿,、翻身擦背，日常的家務(wù)當然也是全部落在父親肩上,。當我親眼目睹父親做著以往母親做的所有事,，驚覺這半生來，我從未真正認識他,。
母親依然是那個性格專制,、脾氣暴躁的母親，臥床之后更是變本加厲,。父親在承擔了所有的家務(wù)后,，仍然毫無怨言地照顧母親。每當看到母親不講理,、亂發(fā)脾氣指責父親,，或是吹毛求疵挑剔著父親做的家務(wù)活,，我都會站在父親一邊，并且十分不理解父親的一再忍讓,。盡管母親是病人,，也不該如此蠻橫無理吧？
這天,，母親又因為父親沒按她的要求做事而大發(fā)脾氣,。我把父親拉到一邊，留母親一人在房里絮絮叨叨,。我跟父親說：“爸,，你為媽做了這么多，她怎么還是一副毫不領(lǐng)情的臭脾氣,？”
父親笑笑說：“她躺床上已好多年了，心情難免糟糕,，我們多理解理解她吧,！”
“問題是她沒躺床上前也是整天找你茬，這么多年你怎么忍過來的,？”
“她就那脾氣,，刀子嘴豆腐心，習慣就好,?！备赣H不停替母親開脫。
我說不過他,，但還是心疼他：“唉,，反正我就是不理解，看不慣她整天對你指手劃腳的,?！?/p>
父親這下笑得更大聲了：“傻孩子，你媽對我好著呢,，你沒看到罷了,。”之后,，父親跟我提起了一些陳年往事,。他緩緩地說：“你母親嫁給我之前，我們家很窮,。你奶奶又去得早,，你爺爺還有你二叔、小叔,，一家四條光棍,。是你母親嫁給我之后,，這個家才慢慢有了家的樣子。都說男人是桶,、女人是箍,，這一點不假。還有那年,，我?guī)腿思易瞿竟せ罱ǚ孔?，不小心從房頂摔下來，摔斷了腿,，是你母親事無巨細地照顧了我半年,，受傷嚴重的腿才沒留下一點后遺癥?！?/p>
父親又說：“你們小的時候,，家里生活困難，可你母親很能干,，除了參加生產(chǎn)隊的勞動外,，還在自留地種了你們愛吃的青菜，養(yǎng)了產(chǎn)蛋的雞,，為你們修補衣服,、做鞋縫襪。她知道我做木匠活很勞累,，便隔段時間殺一只雞,，給我吃，讓我及時補足營養(yǎng),?！?/p>
父親緩緩訴說著，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我似乎又看到一個我不熟悉的母親,，那么溫柔體貼又勤勞持家。都說歲月是把殺豬刀,，歲月是不是也殺死了那個曾經(jīng)深愛著父親的母親,？
父親看到我漸漸變化的臉色，又接著說：“其實,，這么多年來,，一直是你媽在照顧我?；蛟S你看到的是她啰啰嗦嗦的一面,，但我卻真真切切地感到踏實，因為我知道她永遠不會離開我！而我,，也絕不會丟下她,。”
一時間,，我竟無言以對,。在我看來母親那難以忍受的臭脾氣，于父親來說竟如此溫馨,！這半生來,，我錯看了父親也錯看了母親，從未意識到原來吵吵鬧鬧竟然是另一種卿卿我我,！
父親轉(zhuǎn)身回房,，看著他日漸消瘦的背影、陡增的白發(fā),，我竟生出幾絲羨慕,。自從有了母親，他從未覺得孤單,。人間走一遭,，這該是最大的幸運了吧！
母親最終經(jīng)不住疾病的折磨,，撒手西去。父親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整天發(fā)呆,。我想他一定在思念著天國的母親。而今父親也離我而去,，愿父親母親在天之靈永遠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