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借助一雙翅膀,，才能抵達遠方,；需沿著記憶,，才能再見夢里的水鄉(xiāng),。
離開湖州將近30年,，依然不可抑制地癡迷著那一方水色天光,。天空是無限廣大的包覆,，水是無處不在的依載,。無論行到哪兒,，水總是靜靜相隨不離左右,。陽光跌落，光芒不停息地游走,，一道亮光躍出水面,，這乍現(xiàn)的靈光，像偶然得來的妙筆,，整個水面因此生動起來,，讓你期待下次的精彩，讓你凝視并繼續(xù)守望,。清風吹動著岸邊的蘆葦,，枝葉摩挲，沙沙做響,。一條船遠遠開來,，船夫穩(wěn)坐船尾，無遮無擋地,，一手把著舵,，機械漿在水底激起一道浪花，推動著船,，消失在蘆葦深處,，留下尚未平復(fù)的波痕和齊岸的水草相互推涌，動蕩不已,。
第一次走在異鄉(xiāng)的曠野,，見到的就是此情此景。那時,，我懷里揣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要前往村莊的名字。來之前，有人一次一次地給我指點,，詳細描述在哪下車,、在哪拐彎、在哪里過橋,，哪里又有什么樣的特別之處,。一路上，這些地標我在腦海里背誦過多次,，可一旦置身于這茫茫水鄉(xiāng),，卻顯得那么無力，我只能相信路在腳下,。
我來此是找同鄉(xiāng)學(xué)藝的,。上世紀90年代初，如我這樣的小青年,，只有選擇外出,，才有可能找到混飯吃的機會。漂泊是我們這代農(nóng)村少年的共同烙印,。同鄉(xiāng)在這一帶做油漆工,，前一年買回了村里第一個21寸的的彩電,，一下子成為了村人羨慕的對象,。所以當他父親找上門來，建議天天在家砍柴的我去跟他兒子學(xué)門手藝時,，我父母當即認定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毫不猶豫地替我決定了。
我是茫然的,。就像這水鄉(xiāng)交織著的大港小港,，分辨不出哪一條是屬于我的航道，一腳踏入,，即成定局,。好在此后日子里，這富庶與溫和的氣息讓我愛上了這里,。
富庶來源于蠶桑,。清明節(jié)后，大地回暖,，忍耐了一個漫長冬天的桑條綻出了淡黃的嫩芽,，飽滿圓潤，像嬰兒的拳頭,，胖胖的,，蘊藏著勃勃生機。晴空麗日下，聞得到桑樹散發(fā)出來的絲絲縷縷清香,。這時,，蠶事也拉開了帷幕，家家戶戶開始打掃蠶室,、消毒蠶具,，有些地方還要舉辦隆重的蠶花節(jié)，選最美麗的姑娘做蠶花仙子,，接受膜拜,。此地距烏鎮(zhèn)百余里，茅盾筆下江南水鄉(xiāng)的蠶事活動正是這一帶真實的寫照,，整個過程辛苦,、神圣，又令人滿懷期待,。
蠶事啟動,，就像伺候月子，以此為大,。我們卻閑了下來,，找不到活干。油漆味兒大,，且有一定的毒性和刺激性,，蠶寶寶嬌弱容易受傷，誰家都不敢馬虎,。蠶事要一直延續(xù)到端午,，蠶結(jié)繭之前，我們無所事事,，要么選擇等待,，要么選擇回家。
沒事可做的日子,，我們只好天天吃面,。有限的幾個錢，要面對漫長的未知,，必須節(jié)省著用,。吃完面，就騎上自行車,，漫無目的四處游蕩,。
桑枝低垂，碩大的葉片迎風翻動,，沉實,，充滿力量感。在桑枝交錯的小路上穿行，不時遇到采桑人挎著竹筐,，迎面走來,。蠶越長越大，吃食越來越多,，桑葉漸漸從枝頭稀落,，最后連枝被一齊剪去，桑園空蕩蕩的,，又回到冬天的樣子,。蠶事接近尾聲，空下來的桑地像是力氣使盡的老人,。
端午,，我們找到一家活做。這家我們之前曾來過一次,，當時是個停電的夜晚,，這一家人正圍著蠟燭閑談。燭光下,，我看到對面桌前坐著的那個女孩的大眼睛,，濃黑的的夜色和跳躍的燭光，讓這雙眼睛明亮成夜空中兩顆閃亮的星,。這光芒來得太突然,，一下子穿過不設(shè)防的異鄉(xiāng)人的胸膛。我仿佛聽見心中一聲驚嘆：好亮的眼神啊,。退出門去,，感覺來時在頭上輝映的星月都一起失色了,。
我們做活,，女孩上班，她下班回來,，偶爾來陪陪,，和我們開開玩笑，卷著說慣了吳儂軟語的舌頭學(xué)我們硬邦邦的江山話,，笑我們渾身花花綠綠的油漆,。我們也故意把灰塵撣得高高的，她就掩著鼻子,，吃吃地笑,，裝出轉(zhuǎn)身離開的樣子。
端午節(jié)那天,，女孩包粽子,，我們?nèi)^，她攤開一張箬葉，卷成喇叭狀,，塞顆紅棗,，裝一小撮糯米，包成一個三角形粽子,，用稻草縛了,，捏著繩頭，問：這你會包嗎,？不由想起家鄉(xiāng)的四角粽子來,，鄉(xiāng)情油然而生。我說當然會啦,，而且包得比你漂亮,。她不服氣，說,，吹牛,，你來試試。我晃晃沾滿油漆的手說,，好啊,，我露一手，讓你開開眼界,！她忙擺手,。
這是第一次在外過端午節(jié)，因為有了粽子,，也讓異鄉(xiāng)節(jié)日有了親切的溫情,。
一別經(jīng)年，水鄉(xiāng)漸無消息,。想那陌上桑枝,，應(yīng)年年還依舊，只是那采桑人,，是否還是舊模樣,？據(jù)說，蠶結(jié)繭后生命并未結(jié)束,，它在里面睡了一覺之后會生出翅膀,，每一次扇動，都是向遠方的天空無限接近,。而我不能飛翔,，只能循著年年端午粽香，去靠近夢里的水鄉(xiā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