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正是小滿時節(jié)，布谷鳥叫得正歡,。田野里一壟壟水稻田耙得平坦而熨帖,。農(nóng)人們開始忙著播種，再過段時間,，等秧苗長到筷子長的時候,，就可以插秧了。
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下過田了,，以前小的時候幫著拔過秧,，卻很少去插秧，父親總說我插不好?，F(xiàn)在偶爾看到有人在田里插秧,，覺得很是詩意唯美，事實上長時間的彎腰勞作,，是一件極其辛苦的事情,。每年插秧時節(jié)，總會回家看看,，走在田埂上，看著新苗在水田里滋滋地拔節(jié),，會覺得日子從未如此充實,。
父親在村里面算得上是個能人，十八九歲就開始開拖拉機,，當(dāng)時是全村僅有的一臺,。父親的能干讓我們在村里最早住上兩層小樓；在《西游記》大熱的時候,，村里人晚飯后都會擁到我們家來看電視,，往往擠得連灶間燒火時坐的凳子都被搶來坐；父親很文藝,，家里很早就買上收音機和唱片機,，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欣賞到美妙的音樂。
然而美好的生活從母親生病后便戛然而止,。
對于母親生病的情況,，那時還很小，印象模糊，只知道中午放學(xué)回家要自己做飯,；家里的衣服沒人洗,，我學(xué)著大人用棒槌打，不知輕重,，以致于父親衣服上的紐扣都被我一顆顆地敲掉了,。
記得那年初夏母親病重住院、哥哥上學(xué)住校,，我一覺醒來,，身邊一個人也沒有，頓時哇哇大哭,，隱隱聽到父親的回應(yīng),，于是赤著腳跑到外面大聲叫著“爸爸、爸爸”,。循著父親的一聲聲回應(yīng),，在清幽的月光下，我看到了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景象：寬闊的稻田里,，兩邊的田都已經(jīng)插上了青青的秧苗,，唯有我家的田里還只插了一半，父親在田里一手拿著秧苗,、一手麻利地分出秧苗蒔進(jìn)水田,，一邊還不停應(yīng)著我：“爸爸在這里。”這個場景,，如果在白天的農(nóng)村,，隨處可見；可那時是在半夜,，月華如水,，唯有稻田里的蛙聲相伴。父親一步一步地往后退著,，秧苗不斷在他手下排出新的隊列,。他彎著腰的剪影，在月光下被拉得那么長——我忘了哭泣,，那時候還太小,，可是也已經(jīng)能夠感覺到父親的辛苦。
那天晚上,，聽到哭聲的奶奶跑出來把我抱了回去,。隱約記得奶奶說，父親開了一天的拖拉機,，只能抽夜里的時間趕緊插秧,，因為明天又會很忙,。不知道父親后來多晚才回到家，只記得清早再去看那片稻田,，已經(jīng)被蒔得滿滿的了,，一片郁郁青青。
父親曾到學(xué)?？次?，還沒有審美意識的小學(xué)生就拉著我悄悄地說：“你爸爸真好看！”是的,，彼時的父親意氣風(fēng)發(fā),、氣宇軒昂。隨著那片水稻田一年年地春種秋收,，在和時間,、風(fēng)雨的較量與周旋中，不知不覺間父親已是雙鬢染霜,。時光終究還是讓好看的父親漸漸老去,，脊背不再挺拔，一如那片熟稔的土地上成熟的莊稼,，漸漸彎下了腰,。
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好，父親便扛起了整個家的希望,。門前的那幾分田,，父親一直堅持每年都種著，播種,、插秧,、耘田、收割,，他堅持著每一個步驟,。這片土地上，有著他的青春年華,，也有他收獲的豐碩果實。
他的一雙兒女從這片水稻田里走出去,，身上帶著稻花的清香,、泥土的質(zhì)樸，如他種的水稻般青郁挺秀,。村莊里,，新房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不斷加寬的道路讓那片水稻田一縮再縮,。每次看到那片熟悉的稻田,，腦海里總會閃現(xiàn)出月光下,，父親彎著腰一步一步后退著，手里不斷分秧蒔田的情景……
“咕咕,、咕咕——”布谷鳥叫得更歡了,，水稻田又開始播種新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