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農(nóng)歷九月初一(9月29日),，是我一生中最為悲痛的日子：母親伍春鳳,，走過了八十春秋，在家鄉(xiāng)大橋鎮(zhèn)蘇源村的老屋里,，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們,。
在母親辭世的三年里,，我常常夢回家鄉(xiāng)，“見到”慈母。有道是“母子連心”,，我希望我所做的夢是母親所“托”,。
每每做這樣的夢，我大都哭著醒來,。醒來又極力想再度回去,，去捉住夢境，留住母親的音容,。但,，大多時候我無法再度入睡，即使睡著,，先前的夢卻不知何往,。
黑夜里，遙望長空,，拾掇起夢的碎片,，母親在春、夏,、秋,、冬的不同季節(jié)里的身影依稀地向我走來——
春暖花開，陽光明媚,，我放學(xué)歸來,，一進村口，放下書包,，便放聲大喊：“媽——”音蕩山谷,，母親可否聽到？鄰居大嬸一指后山,，你媽在那兒,。順著她手指望去，村周圍的群山,，草木蔥郁,，百鳥爭鳴；映山紅開,，梔子花香,。后山果園里，桃花紅,，梨花白,，一朵朵，一片片,。這時,，母親從花叢中探出頭來，向我招手，對著我開心地笑著,。母親雖老,，此時，人面桃花相映紅,，她顯得分外燦爛,。我三步并成一步，飛奔上山,，進入果園,，去尋找母親。見著了,，她穿著那件深藍(lán)色的斜襟大褂布衫,。在我心目中，這是母親最美的裝束,。母親蹲在距我十多米外的樹底下采摘豬菜,。見我來了，起身向我這邊走來,。我想接過她手中裝滿豬菜的籃子,，她卻笑著與我擦肩而過，獨自一人翩然下山,。我緊隨其后,，卻追不上她。我大叫“媽——”卻聽不到母親的回音,，看不到她的身影……
這不是我家的百年古屋嗎,？夏日的夜晚，皓月當(dāng)空,，月光從古屋的馬頭墻上瀉下,，特別的靜謐。朦朧的月色籠罩著整個小山村,，林間光影婆娑,，螢火蟲四處飛舞，不時有幾聲蟬鳴,，村里的小伙伴們追逐嬉鬧。門前的那棵香枹樹枝繁葉茂,，結(jié)滿了香枹,。人們忙碌一天后，聚在樹下,，乘乘涼,，拉起了家常。我躺在竹椅上，母親坐在我的身邊,，她還是穿著那件深藍(lán)色的斜襟大褂衫衣,，手握麥稈扇，給我扇著,。母親這是對我白天出色的勞動表現(xiàn)給予的獎賞,。我瞇著眼，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豎起耳,，聽著塘中的蛙聲。很快,，在母親送來的習(xí)習(xí)涼風(fēng)中我愜意地睡著了,。母親將我抱進屋子，放到床上,，拉下蚊帳,，用麥稈扇子拍去帳里的蚊子，守著我深睡后,，又去忙她的事,。這一夜，母親一直忙碌著,，似乎忙碌到天亮,，然后她飄然離去了……
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jié)。秋日歸來,，風(fēng)景自有不同,。一進村子，兒時的同伴告訴我,，母親向梅樹塢去了,，那里有我家的蕃薯地。我翻過兩座山,，趟過一條溪,，只見滿山遍野：枯葉沙沙，一片金黃,；菊花千姿,，秋果百態(tài)；稻穗起舞,，田野翻浪,。見著母親了，她還是那件深藍(lán)色的斜襟大褂衣,。母親對我笑笑,，那笑容帶著欣慰,，但沒了昔日的燦爛，而是有點苦澀和艱難,。秋風(fēng)掠過,，吹散了母親的頭發(fā)，頭發(fā)上飄零著衰草枯葉的殘屑,，臉色有點白,，膚色顯得糙，喘息有點沉,，人也顯得特別消瘦,。這一定是母親勞作過度疲憊所致。她揮鋤挖地,，將蕃薯一根根從地里掏起,。我接過母親手中的鋤頭，并勸她休息一會,。她放開鋤頭,，走向另一邊，擔(dān)起裝滿蕃薯的竹筐,，邁步上山,，往家的方向去了。我追趕上前,，想接過她肩上的擔(dān)子,，但怎么也掰不開她的手。母親越走越快,，離我越來越遠(yuǎn),，我怎么也追不上她。但他的背影卻越來越高,，越來越大……
這是過年了吧,？下雪了，漫天飛舞的雪花,，把整個村子都裹進銀白的世界,。我背著行囊，攜著妻兒,，踏著積雪,，高高興興地往家趕。新年的炮竹聲四處響起,，硝煙味彌漫空中,，伴著雪花四處飄舞。走到家門口,，眼前的這座古屋已潔白如玉,，唯有大門透出鮮亮的紅光，新年的對聯(lián)貼出了喜慶,，家中的紅燭照射出吉祥,。母親穿著那件深藍(lán)色的斜襟大褂棉衣，站到門外的雪地里,，滿臉笑意,，迎接我們的歸來?！翱?，你爸等你們好久了，就要開始謝年了,?！蹦赣H說。我們快步進入堂屋,，在父親的引領(lǐng)下開始那一年一次的謝年儀式,。母親則走進廚房，繼續(xù)張羅年夜飯,。等我們完成了謝年儀式,，母親已為全家準(zhǔn)備好了新年的飯菜。一家十多口圍成一桌,，共同舉杯,，慶祝新年的到來。接著,，我們輪流向父母敬酒,。當(dāng)輪到我攜妻兒向父母敬酒時，卻怎么也找不著母親了,。在父親的一側(cè),，只有一杯酒、一碗飯,、一雙筷子和一個空位,。這不是母親的座位嗎？吃年夜飯了,，媽,，您上哪了？
在母親離開我們的三年里,，我常常做些這樣的夢,。拾掇起夢的碎片，便幻化出母親一年四季的面影：一張美麗,、慈愛,、勤勞,、無私的面影。這讓我覺得欣慰,。但回想每次夢境,，母親總在“關(guān)鍵的時刻”離去，再也不給我訴說心曲,、承歡膝下,、盡心盡孝的機會，這又讓我感到悲痛與悵惘,。
老天,，你不應(yīng)連一個完整的夢都不給我。
